弗罗姆有一本书,叫《爱的艺术》。初读这个书名令人奇怪:爱是艺术?那做爱就是搞艺术了?其实爱和做爱是两码事,我讨厌“做爱”这个词。爱是做出来的吗?爱不仅仅是一种情感,也是一种能力,一种艺术。西方人的性词汇很贫乏,要么是将情感生硬地往性里头塞,比如“makelove”;要么将情感从性中完全剔除,比如“sex”,完全是医学名词,可以用在人身上,也可以用在动物身上,实际上泯灭了人和动物的区别。还是东方的性词汇好,“云雨”,“风月”,多么富有诗情画意,“颠鸾倒凤”,“琴瑟和谐”,“鱼水之欢”,“鸳鸯交颈”,多么美,又多么形象。东方人是从人的角度看物,西方人则从物的角度看人,在性词汇上也看得出来。
弗罗姆说,爱的特征是给予而不是接纳,比方说在两性关系方面,男人的性功能在于给予的行为──男人把自己的身躯和生殖器给了女人,在情欲亢奋的时候还把自己的精液也给了她。女人呢?她也给出自己的身体,她打开了通向女性内部的阴户,在接纳的过程中也要给予。她还把这种给予延续到子宫里的胎儿,她必须给予婴儿奶汁,亲自哺育孩子。
他的说法又令人疑惑:照他这么说,那强奸岂不就是奋不顾身的给予?连傻瓜都知道,做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性欲。弗罗姆又说,如果单单是为了满足性欲,手淫是最理想的满足。至于为什么,他没有解释,也许是因为手淫的动作更粗野,对人的刺激比性交更强烈吧。
由此我想到,性交和手淫的区别,就是性交除了满足人的生理需要以外,还能使人摆脱孤独感。由此我又想到,性交可能是现代人摆脱孤独感的唯一方式。
避孕药具和节育技术,使性和爱分离。在十九世纪以前,性对于人类是神秘的,危险的,而又不可或缺的。性是人类自身繁衍的手段,是家庭存在和社会延续的根基,但性的结果又是不可控制的,性活动将导致怀孕和生育,非婚性行为将导致血缘关系的混乱,进而影响家庭结构和财产分配,影响社会稳定,所以社会要对性活动进行严格甚至残酷的控制。人们重视贞操,谈性色变,原因正在于此。对于一个女人来说,性行为意味着怀孕的危险,意味着失去贞操,意味着将遭人唾骂,身败名裂,死无葬身之地,所以她把性看得像生命一样宝贵,只能把它奉献给合法的婚姻,只有为了最爱的人才肯冒险。而一个男子的性行为,也意味着他要供养和他发生性关系的这个女人,他要肩负起养育后代的责任,承受起家庭的重担。男人可以一夫多妻,可以有情妇,但绝对不能不尽到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,这是全人类的共同契约,性将使他付出爱。人类就这样生活了几千年,性天然地和爱联系在一起,不可分割,直到本世纪初。在本世纪,科学的发展已经能够控制性的结果,避孕药具和节育技术摘掉了性的神秘面纱,性不再危险,不再影响家庭稳定和财产分配,控制和压抑性的所有理由都被动摇,性得到了充分的自由,因此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短短的一段时间,西方从谈性色变突然转变为狂热地着魔于性,性变得自由而随便,甚至泛滥成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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